<b>作者：</b><b><a href="https://trow.cc/board/showuser=54615">Ænigmaze</a></b> <i>“该隐的祭品并没有得到神的接受，这个神却接受了亚伯的血腥祭品：因为这个世界的主喜欢血。”</i> ◆ 那时的狄奥多拉还是一个女人。 时间记得很清楚，那是1453年5月29日一个潮湿的下午，她目睹父亲被奥斯曼人射死在一口枯井里。 狄奥多拉，美貌的狄奥多拉，摄人心魄的紫色眼眸。在奥斯曼人蹂躏君士坦丁堡的那一年，她正好年满二十一岁，肉体中的美呼之欲出。她喜欢收集人类的眼球，喜欢笑盈盈地观赏奴隶们互相残杀，喜欢扭断兔子的脖子，然后将她那可爱的赤脚浸泡在冰冷的血液中。君士坦丁十一世于是将她软禁在东边的高塔里。她还记得父亲曾经是多么地宠爱她，给她穿上赛里斯的紫色丝绸，带她去赛马场观看双轮战车，随后跨越狄奥多西城墙，在民众的欢呼声与飘舞的花瓣中走过黄金城门，连太阳都被染成紫色。 她出生的那一年，东方来了一位圣人，异教的占星家。皇帝和教会都容忍了他，或是容忍了作为苏丹穆拉德二世的国师的他。这个如同石雕一般坚硬的鞑靼人仿佛从未衰老，在落日燃尽的惨淡中，他当即作出了预言——“紫色眼眸的婴孩将来会成为一国之主”。年轻的帕里奥洛格斯笑了，认为这是苏丹支持他争夺帝位的暗号，他给女儿起名为狄奥多拉（Theodṓra），以纪念拜占庭最后一位女皇。 东方的圣者再次现身已经是二十一年后，他将狄奥多拉从乱军中救走，把她带到了荒野，始终未发一言。君士坦丁堡还在身后熊熊燃烧，天空中唯有一轮血红的明月。...犹如魔鬼三次试探基督，这是她的初次，也是她的最后一次。从此，她眼中那种纯洁的邪恶消失了，代之以冷静和超然，一种禁欲般的淫荡，一种非人的美。从此，她将永生不死，同时也永远不会再见到紫色的太阳了。米哈伊(Mihály)，这位鞑靼人，成为了她另一次生命的导师，同时也是她的爱人，她的仇敌。 她被带到特兰西瓦尼亚，作为一名波雅尔贵族被引见给胡尼亚迪，以一个遗孀的身份生活在贵族的宫廷里。狄奥多拉白天在暗淡无光的图书馆里翻阅古籍，向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讨要秘密；晚上则周旋于贵族们的宴饮玩笑，仿佛不在场似的起舞。 一个寒冷的夜晚，米哈伊第一次向她讲述自己的从前：他曾经是一名侍奉“吉星相会”的帖木儿汗的侍卫，麾下有一百名骑兵，驰骋于欧亚大陆。他在自己喜欢的时间杀人，喜欢的地点杀人，全都随心所欲。安哥拉之战中，苏丹巴耶济德一世被俘虏，米哈伊将他当作脚凳使用，并且令他的塞尔维亚妻子在众人面前裸体跳舞。他和他的骑手们每过一个村庄必定会杀死所有男人，然后玷污所有女人，最后再将所有儿童俘虏为奴隶。半月形的弯刀上每添一个缺口，便又过了一年，米哈伊在杀戮中忘记了时间，也忘记了自己的死亡。直到后来，那些黄教徒侍从们发现，他们的主人只在夜晚出没。1405年，帖木儿汗驾崩，他的弯刀碎裂一地，从此再也未曾杀生。米哈伊亲自埋葬了他，随后消声觅迹…当他再次现身的时候，已经是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二世的朝臣，占星家米哈伊。 正是在特兰西瓦尼亚，米哈伊和狄奥多拉与流亡的弗拉德有过一面之缘。年轻的王子为了躲避匈雅提的刺客，不得不委身于胡尼亚迪的庇护，随即就被米哈伊拥入了夜晚。米哈伊是如此钟情于他，以至于同床共枕。或许是为了安抚狄奥多拉的妒火，米哈伊向她吐露了自己的秘密：诅咒的血液永不相溶，同类相食将令夜晚的力量倍增，这正是他转变弗拉德的原因。…当晚，狄奥多拉喝干了米哈伊的血。 ◆ 现在他是狄奥多西（Theodosius），占星家狄奥多西，一个三十岁上下、风度翩翩的男子。一缕发丝垂到前额，摄人心魄的紫色眼眸。公元1577年，穿刺公弗拉德三世的头颅被土耳其术士挂在君士坦丁堡上已过百年，黄金城门早已不复当年的光辉；鲁道夫二世继承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位；一颗巨大的彗星穿过丹麦上空。一百年间，他一直在寻找方法对抗他的最后一个仇敌——太阳。 狄奥多西在日内瓦结识了焦尔达诺·布鲁诺，后者是横跨欧洲的占星家密会的内环成员。布鲁诺的预言肆无忌惮，毫不顾忌教会的权威，他宣称有一颗巨大的蓝色天体游荡在宇宙中，沿途吞噬亿万恒星，于是世界终将迎来永夜，而该隐的后裔们将会堂而皇之地接管余烬重生的星球。布鲁诺向着狄奥多西窃窃私语：太阳是宇宙的中心，太阳就是神的眼球。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，几乎和永恒成为密友。直到鲁道夫二世遭遇财政危机，狄奥多西才惊觉：时机以某种玩笑似的样式悄然来临。他于是在占星家第谷的引荐下觐见皇帝，用贤者之石那点石成金的神话许诺，“汝将与所罗门王等同”。这位皇帝遂决定倾举国之力意图重现贤者之石。一千名炼金术士于是来到了波希米亚的首都布拉格，参与这场愚蠢的狂欢，或是屠杀。一千名炼金术士被狄奥多西全部血祭。神接受了他的祭品。于是，太阳产生了盲点，太阳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主的眼球——“一切器官中，眼球与太阳最为相似”。占星家第谷计算出了这个盲点(随后竟倒地而亡)，就位于喀尔巴阡山和普鲁特河之间一个方圆百里的山谷里。这就是“永夜城”的建立：这里只有夜晚，没有白天。 占星家狄奥多西于是成为了摩尔达维亚的亲王——彼得鲁六世（Petru VI），紫色眼眸的超越者成为了一国之主。…全盛时期的永夜城聚集了来自全欧洲的血亲，夜晚的贵族们豪饮狂宴，处女被倒吊，割开喉咙，成为血的器皿；人类被套上枷锁，像动物一样爬行；女公爵们醉倒在罂粟花海里，手中捧着血迹未干的夜光杯。唯有狄奥多西一人无法感受到宴饮之乐。他梦见米哈伊，梦见他在蒙古大汗的坟墓前矗立哭泣；他更常梦见的是他的父亲，罗马帝国最后的皇帝，沉入到焦黑色的水中，闭上了眼睛；或者他正变成一只巨大的狼，啃食着父亲的尸骸，眼中透出紫色的阴翳。 鲜花广场上，夜晚的惨叫声中，旧世界的一切青春和美都死去了。哥白尼革命、蒸汽机、文艺复兴、大航海时代、资本主义…，贵族们最后的黄金时代结束了。如今的永夜城空无一人，不过是古典时代的又一个墓碑。拜占庭公主狄奥多拉，占星家狄奥多西，亲王彼得鲁六世…，全部从历史中消失了，除了乡野怪谈，数百年间再无人提及。 1940年6月，苏联人将这座破败的城堡当作临时指挥部。每当夜晚来临之时，有的人就这样消失了。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德国人，直到后来，某个勤务兵为了修筑工事，在墙壁上撕开一道长约三个阿尔申的裂缝，从里面渗出了鲜红的血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