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b>作者：</b><b><a href="https://www.douban.com/note/581251598/">陈修治</a></b> 从囚禁牛头恶魔的岛屿向西航行，大约五天航程，可以抵达岛民居住的海湾。许多河流在这里汇集，因而海水浑浊暗沉，黏稠如泥浆，有人竟以为这里的海是冻结了。这海湾并不比亚速海小，其开口与里海开口大小相近，这里的住民自称岛民。每隔三十年，当克洛诺斯之星——也即被称为「辉煌星(Splendent)」的——进入金牛宫时，海湾西面洋面上便缓缓升起蜃景式的虚幻城市。人们认为这是所有狂乱者的无意识凝结而成的噩梦之城，神以睡眠捆缚他们的疯狂，他们便在梦中密谋向祂复仇。 一位陌生人乘船来到海湾的住民中间。他曾经是不知名国度的祭司，利用侍奉神的闲暇研习几何与天文，研究自然哲学家们可能面临的诸多其他问题。他只携带很少物件游历诸国，要详说他的全部经历、他拜访的所有人、阅读的所有神圣著作、被介绍加入的各种教派，大约要花费六个月时间。他曾在迦太基停留许久，发掘出关于噩梦之城的秘密羊皮卷手稿。这些手稿在诸神世界毁灭后便被埋藏。他得到扈从和补给后便登船横越海洋，乘风驶向目的地。 真夜中巨大疯狂的月亮向他们迫近。船员们屏住呼吸，注视那座城市从漆黑水下慢慢上升：一座扭曲怪异的构造体，一只畸形的巨兽，以犄角指向夜空。在苍白雾霭中他仿佛看见一些幽魂试图向月亮攀升，月球推拒了它们，它们便尖叫着颠倒坠入海渊中去了。他命令扈从留候，独自登上前往这座鬼魂城市的阶梯。第一步仍然如同踏在梦一样虚幻的气态物中，第二步便已感到坚实，他不知是构成阶梯的物质在凝结还是自身在渐渐消散，直至与城市本身形态达成和谐。 他踏上第一条街道便不能自已，被一种恍惚感受攫住：时空被从宇宙中剥离，独立、切分并凝固为一个崭新几何体，这几何体又分形为无数新的几何体，使他回忆起一种通过有丝分裂繁殖的生物。从他所站立的街道，只能窥视部分浑浊的天空——一条肮脏窄巷，左右皆是密集建筑群，它们由无数高低错落的廊桥相连。他感到靴底被脚下秽物黏住，不知是污泥或是结成硬痂的血；抬头向上望，是密密麻麻的尖顶，使他想起狼牙鱼口中的一嘴利齿。他向右转，进入右侧昏暗的建筑内部，这里大约是鬼魂们的集市，大量被锁链捆绑的集装箱和破烂运货车胡乱堆积；步上黏腻的金属扶手梯，看到每一层市集都在贩卖形态怪异的货物；他看到行人，他们没有眼睛。他记得书卷中写道在这里他们靠嗅觉生存。他不小心撞翻一个木桶，从中流出大量荧光绿色泡沫液体，货物主人破口大骂，他赶紧逃出市集，走进前方亦即巷道左面的建筑。这里比市集更腥臭阴冷，必须沿螺旋阶梯上升至某个高处，再沿廊桥进入中层；从中层前往上层，则需进入老旧、嘎吱作响的齿轮升降机，他胆战心惊地任由它将自己载往高处。每一层都有贫民挨挤在逼仄隔间内，他们嫌恶地看着他占用本属于他们的升降机械。 底层不过是肮脏密集的普通城市，是堕落灵魂小小的阴暗凝结成的无意识结晶。中层建筑则越发形状奇异，仿佛离月亮越近，那种疯狂便得到更多滋养，如同刃具得到回火处理后松弛和涣散便减少，狂态也变得更凝聚强力。他看到巨大的钟塔阁楼，指针和复杂机械结构转动声、金属震动和倾轧声使他耳鼓如服用大量奎宁般嗡嗡作响；一只齿轮大约五十呎高，月光透过它细密的空隙投射出叵测的形状，如同泡沫沸腾。他看到漩涡状的房间，犹如被恶癖的巨人用双手拧成扭曲形态，时间也陷入旋转，人们徘徊其中，反复诉说同样的话语。他看到布满内脏的房间，一种肉块形态的怪人族群在其中飨宴庆祝。一个房间里装饰着大大小小的眼球，一个房间里驻有一支圣歌合唱团，但歌声像苍蝇乱鸣。一个房间里的人们戴着烙铁的项圈赤身裸体跳舞，指挥者是一只猫。一个房间里堆满生脓疮的有色人种的肉体。 每一层有人试图袭击他、取代他或至少阻止他上升，都被他巧妙地避开。终于抵达城市最上层时，面前的景象使他几乎晕厥。入城前他本以为这城市拥有众多哥特式尖顶，抵达后才发现上层原来是一座巨大坟场——那些尖顶不过是数不胜数错综布置的怪异三角锥状墓碑。每座墓碑至少二十呎高，稳固、平滑、纯黑。此刻他理解了噩梦的真实含义。 月亮低低地悬在他头顶，他能清楚看见其中那些被称为赫卡忒之坑的深谷。碑林中的幽魂有的向月亮跪拜，有的如气态物飘飘然向上，想要追逐月球上柔和的火。他向前走一步，看见面前的墓碑上刻着自己的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