阶梯都市R

作者:Ænigmaze “奥德修斯离开故乡去寻找一个不识大海的民族,他们把船桨当作翻扬谷子的大铲。” … 你发现你对世界其实毫无兴趣。你并不热爱遥远星系的冰冷石头,也不关心恒星的一亿次涨落,真要说的话,不管是耳边的风、脚下的沙、或是目光所及的海浪和岛屿,都不能引起你真正的兴趣。你唯一感兴趣的,其实只有人——瞧啊,那些人。一切都是与人类接壤,才进入到你的内心,除了人类,你也不理解其他任何事物。你想要和文明一同生长衰落,想要理解世界的起源和终末,想要知道这世上的一切。然而真相过于残酷:你只不过是随随便便地在故事的中途登场,然后又在故事终结之前落荒而逃。角色会偶然被替换,事件凌乱无顺序,好似游戏一般。据说从“R”出发的人,最终又会回到“R”。 然后你醒了过来。地板上的窗户透过阳光。你蹲下来拉开了窗帘,目睹清晨从深渊底部升起。这个城市的人没有记忆,人们只记得那深渊的尽头,叫做死亡。这一点谁也不会弄错。你爬上楼梯,推开了头顶的门...传说是半人半神的雷穆斯建立了这座城市,他和兄弟罗穆卢斯因为建城的场所发生了争吵,结果他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。据说雷穆斯伤痛欲绝,在一个哪里都不存在的地方建立起这座城市。在这里,一切都交叉生长,整座城市正像是阶梯一样无限延伸。城市的对面是彼岸,大部分时间只是被叫成“那一边”。谁都无法错过、或是逃过它。太阳和星辰就在上面运转。城市被简称为“R”。顶部是很好到达的,那里有孩童在玩耍,花园和几何学家,雷穆斯悲伤的大理石雕像,还有母狼的青铜像正如母亲一样守护城市——她的眼睛被涂成紫色。然而底部却是不好到达的,事实上,从来也没有人到达过深渊的底部。 很久以前开始,你就想知道原因。只要原因存在,没有人去探求简直是无法想象的——拥有无限的时间与空间,不去探求是不可能的。秘密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提示:因为一旦存在着秘密,人们也就知道解答的存在,因此在某一天也就一定会有某个人揭开这个秘密,绝对的。真正的秘密是人们不知其存在的东西。阶梯都市的秘密就在那下面,人们把那里称为地平线——那是永远也无法抵达、永远也不能理解的场所。前往地平线的人,没有一个人回来过,但是“井”的基础已经被建立,据说是无数先辈的遗产。“井”的存在早已屹立千年不倒,与之配对的还有一整条经济链——有推动缆车的人,有提供食物的人,也有修建房屋的人。有的人就这样在更深的阶梯那里放弃了,融入了当地的群落,目光涣散地打量着往下的人;或是干脆失去信心,佯装失足拥抱无尽地平线。 你知道再往下就只有怪物。深渊能够影响人,改变人们的本质。你见到浑身着火的男人走了过来,脚步轻柔缓慢,好似散步一般,说过的话语已经模糊不清;还有某个永远拥抱球体的人,世界就是球面的联结,他说过;你还遇见一个离散的女人,她是一个系列,所有人都是她的片段。你就是在这个怪异的领域见到了“知晓引力的人”。你惊讶于他完全常态的身体,只是额头有着青黑色的独眼。他对你说过一些话。 这个世界是错误的。在这个错误的世界里要意识到错误是不可能的。他说自己曾经坠入深渊却得以保存性命,这也许是一个奇怪的巧合,而为了纠正这一巧合,深渊也给他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。一开始,他以为深渊理所当然是一种坚硬、冰冷之物,就像夜空下的黑曜石或者带有斑纹的熔岩,一旦坠落其上就会变得支离破碎、粉身碎骨;但是它实际上是一种柔软脆弱的东西,无论如何也要比喻的话,就是天鹅绒制的床——不过是永恒的海床。然后这个被它抛弃的人知道了引力。他讪笑着刺破了手腕,在那里没有血液流出来。这个身体不过是一个虚有其表之物,并不存在的一个对称型。他的血液、内脏和皮肤都生长在额上的黑色漩涡内部,引力把它们里外对调加以反转。 你开始怀疑自己去往了错误的方向。理由早已经忘却,只知道那引力相当沉重,甚至连星体也被拉扯下坠。当你坐在墙壁上休憩的时候,正好有一颗锈红色的天体滑入了黑暗。为什么要向下呢,也许从一开始这就是错误的方向,也许真理就在上面的人群那里,就是孩童的游戏与格子,因此“R”才会失去记忆。只须一千个夜晚,你就会开始渴求人类,甚至不需要什么毒药。没有背叛或催情,“罕有人迹”,本身就足以动摇人的根基。这里实在太往下了,城市被人们遗弃,象征着曾经抵达的最远边疆,弃守的知性下界。建筑开始沙化,形成了波澜壮阔的沙瀑,此时让你暂时忘却了人类与星辰,只是满怀热望地观赏。 你想起了引力反转的人,你发现他已经活得太长,不再懂得变换思考的方向。世界里面的角色要意识到世界的错误,唯有通过长久的凝视。于是你从每一扇门、每一扇窗户中看见了引力。……角色就是在这时偶然被替换的,也许时间的片段被偷换了…事件的顺序颠三倒四,一切发生得很快,没有时间承上启下。突然第一次回忆起故乡的城市与街道,一切都如触电般贯通起来:高耸的大理石建筑,青灰色的石碑与城墙,还有头顶如同斗篷一样的星空。阶梯都市的全貌是一条笔直的路,但人们却不合理地在墙上行走。最后甚至开始怀疑——“R”真的存在吗。……或者它只是梦中的一个片段,一个城市的幽灵?看到清晨在眼前升起。 …地平线的尽头伫立着一座城市。这里有红脸的凯撒和镀金的权杖,同样也有母狼的青铜塑像。走过它的街道与小巷,撞见一群妓女们招摇过市;托勒密主义者手持球体宣讲宇宙的体系;一个身着托加长袍的年轻人匆匆走过,“Omnes viae Romam ducunt!”,他不无戏谑地朝说。这才意识到已经是一个多么疲惫的老人啊,记忆中的故乡早已永远的失去了。